北宋大法官 第222章

作者:南希北庆

  司马光苦笑连连道:“你以为我想,但三司表示要派人来审计,朝中不少官员都盯着这事的,故此不管是什么时候来,都会引人关注的。”

  张斐冷冷一笑。

  司马光瞧出一点意思来,“还不服啊?”

  张斐道:“不是不服,而不是不能服,我要他们明白,板子对我不好使。”

  司马光叹了口气,“此事你不服也不行,不能再闹下去,否则的话,谁也保不住你了。”

  张斐讪讪一笑,目光似乎有些躲闪。

  司马光感到一丝不妙,直接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
  张斐纠结半响,然后将自己的计划,告知司马光。

  但他并没有提到王安石。

  “你是疯了吗?”

  司马光听完是勃然大怒,又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眼,然后迅速走到门口,打开门来,朝着自己的护卫吩咐道:“任何人都不准进来。”

  “遵命。”

  将门关上之后,司马光来到张斐面前,质问道:“你这是报复王鸿,还是报复我司马光。”

  张斐道:“司马大学士,你请息怒,听我解释……。”

  可不等他说完,司马光便道:“此事决不能这么干。”

 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,“我……我已经决定了,我不会就此屈服的。”

  “我也不会……”

  司马本想说也不会让张斐得逞的,可话说一半,他突然想到什么,“你凭何去挑拨司理院和县衙的关系?”

  张斐不做声。

  司马光又道:“司理院怎么可能会相信你一个耳笔?王介甫。这是王介甫出的主意。”

  想到王安石,他更是火冒三丈,这个绊子使得,可真是够他妈阴险。

  这会令他非常为难。

 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,心想,这可不是我说得,是你自己说得。

  既然牵扯到王安石,性质就完全不一样,张斐不过是一枚棋子。司马光坐在了下来,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:“这并不值得。”

  张斐沉吟少许,问道:“司马大学士为何任地激动?”

 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,“你说呢?”

  张斐道:“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么做的话,会令司法改革遭遇更多的阻碍,而原因就在碍于这会得罪许多人。”

  司马光道:“原来你是知道的呀!”

  张斐道:“但是这些人,都是违法之人。”

  司马光神色一变,叹道:“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。”

  张斐道:“我知道司马大学士所忧,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能够这么快就得到官家的首肯,得到大臣们的支持,就是在于这可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,但如果整个司法被一群违法的人绑架着,那司法改革意义何在?难道就只是制衡新法?”

  司马光皱眉不语。

  张斐道:“我正是因为考虑司马大学士的顾虑,才决定这么做的。司马大学士一方面要依靠他们,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与司法冲突,这就需要一个恶人。

  而王大学士就是最好的恶人,如果能够成功的话,那么司马大学士等于是坐享其成,是他们自己没有斗过王大学士,而导致他们必须要缴纳他们应该缴纳的税。

  如果之后司马大学士不迫使他们交税,势必会遭人弹劾,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。另外,司马大学士亦可借此监督财政大权,而正是王大学士新法的核心权力。”

  司马光沉默许久,问道:“既然对我这么有利,那为何王介甫要这么做?”

  张斐道:“因为王大学士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些人交税,充盈国库。”

  司马光哼道:“也就是你认为他王介甫是为国为民,而我司马光就是小肚鸡肠?”

  张斐道:“我也不认为司马大学士会拒绝。”

  “你小子可真是说话啊!”司马光呵呵两声。

  张斐嘿嘿一笑,又一本正经地忽悠,不,解释道:“这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,若是国家一味的敛财自然是不行的,可一味的藏富于民,也是不行的,因为国家到底需要钱来运转。”

  说到这里,他偷偷瞄了眼司马光,见其面无表情,沉默不语,只能又继续说道。

  “天下熙攘,皆为利往,此乃人性,朝廷当然是想多收一点税,而百姓自然是希望少交一点税,这都无法可厚非,可若是任何一方失衡,都会引发出许多问题,但若想他们自觉,又是不可能的。

  而这就是律法意义,律法可以制衡二者,令二者都有所得,也有所失,从而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,以求做到真正的藏富于民。我始终坚信,智者不通过律法,是很难用自己的智慧造福于天下人。”

第一百八十章 都是狠人

  司马光是传统的治国理念,就是追求藏富于民的境界。

  但这个“民”,是值得一论的。

  是不是指普通百姓?

  只能说是包括在内,但并非是主要群体。

  普通百姓就那么点钱,跟“富”扯不上关系,还需要藏么,露出来也没人抢。

  主要还是指乡绅、地主。

  他们保守派,有一个理念,这钱放在这些士绅、地主手里,他们与国家就成为一个共同体,相互依存,那么他们将成为国家最中坚的力量,有社会责任感,可以值得信赖,可以令国家更加稳定。

  比如说,地方上出现灾情,他们就是在第一线,是能够及时的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。

  如果说先反馈到中央,再由中央下达赈灾计划,这来来回回,会耽搁许多事。

  如今的讯息是非常闭塞的。

 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异想天开,信口胡说,确实有很多这种事例,这地方遭遇灾情,官府就会要求乡绅、士绅捐助钱财赈灾,多多少少也都会捐一些,有些是被强制的,也有些是主动的。

  这在宋朝也确实是很常见的事。

  但比起他们的特权和非法所得,这个比例,就真的是非常大,而且还在进一步扩大。

  盘子就这么大,你多我就少。

  导致国家财政就变得非常窘迫,这又导致国家无力干别的事,只能静静地坐着。

  这就是停滞不前。

  保守派安于停滞不前。

  可是王安石可不安于现状,他是非常反对藏富于民这个理念,钱放在你们口袋里面,那到底是你们的私人财物,给不给看人,多与少看心情。

  治国可不能这样。

  王安石的理念,就是要国家控制一切,财富都集中在中央,再由中央统一分配,上下拧成一股绳,这样就能干大事。

  他自己也都承认,就是为国敛财,不过他针对的就是这些大富商、大地主。

  而张斐的这个计划,就是动这些地主、乡绅的蛋糕,而国库也将因此受益,王安石当然愿意。

  司马光呢?

  这与他的理念是矛盾的呀!

  故此张斐跟他强调的是“合法性”。

  你支持司法改革,可结果是捍卫不合法的行为,那你改革的意义是什么?

  这一句话就堵得司马光无言以对。

  他跟王安石天天争,争得是增税与否,王安石肯定是要增富人税,只不过他是迂回战略,变着法去增,不是言明就是要增富人税。

  这跟保守派的藏富于民,是有着结构性的矛盾。

  但张斐不是。

  张斐是要追缴合法税收。

  司马光总不能说偷税漏税也是藏富于民吧?

  关键他自己也不是这么认为的,他是要求不增税,甚至于减税,但跟这跟偷税漏税是两回事。

  而且他司法改革,肯定也要面对偷税漏税,从这一点来说,王安石、张斐愿意来当这坏人,同时还能够争取司法独立,他确实是可以坐享其成。

  可也确实会令不少人忌惮他的司法改革。

  就如吕惠卿一样,此事的利与弊,还真不好判断。

  故此,司马光没有给出任何答复,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阻止张斐。

  此事不好判断,还得先观望观望。

  但是这对于张斐而言就足够了。

  他给司马光交代,并不是说害怕司马光阻止,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,他只是希望继续赢得司马光的信任,这事要不交代清楚,司马光肯定会怀疑他的。

  而司马光司法改革,可就是张斐在后面一手推动的。

  送走司马光后,张斐回到后堂,望着颓废的范理,走了过去,笑道:“员外无须沮丧,咱们至少还活着,这证明咱们还是很有实力的。”

  范理叹道:“这我哪能不清楚,但是……但是我始终觉得,三郎你应该见好就收,老是在悬崖边走,迟早会出事的。”

 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:“这吃一堑长一智,我一定会吸取这回的教训。”

  “真的?”

  范理有点不信。

  张斐苦笑道:“难道员外认为我是个傻子么,都已经在这个坑摔了一跤,还要再去踩一脚。”

  范理稍稍点头,张三看着不傻,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。

  你放心,我当然不会去踩,我只是把给它给填平了,让人人都无须害怕。张斐又问道:“对了!马员外他们没有来问问情况吗?”

  范理直接就乐了,“他们可也是饱受你的折磨,不过最近他们也都学乖了,不敢得罪我们,但也不敢与我们走得太近,但该合作的,还是合作。”

  马天豪、陈懋迁他们真是麻了。

  这起伏巨大,弄得他们都快要神经分裂,索性也就当成一桩普通买卖合作,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。

  张斐点头笑道:“这样最好,本来也就是买卖,我也不想他们受此影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