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大法官 第246章

作者:南希北庆

  司理院提供的账目情况,与我所查,是完全吻合。

  为什么会这样?就是因为王知县将那些大地主的田亩税,几乎都平摊给了普通农户,其中如耿明这样的二等户是涨幅最高的。

  因为二等户有钱,但没有权力和地位,而且大家都平摊一些,他们就还能够忍受住,也不至于闹事。

  而用的手段,方才刘东和耿明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清楚,我也不明白,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质疑,他们多交的那些钱,到底算什么?”

  范纯仁道:“这都是韦愚山干得,与王知县有何关系?”

  “范司谏先别急。”

  张斐笑道:“我这里还有一份文案,哦,也是司理院提供的,是关于这两年,开封县处理的田税的诉讼。”

  许芷倩立刻给他递上。

  张斐拿着文案一扬,“王知县处理的田税纠纷,是前任知县的三倍之多,处罚之力度,也是远超过前任,经常用板子招呼所谓的‘刁民’,铁面二字,那是当之无愧。

  但无私呢?可是未必。全都是处罚二三四等户的,其中涉及一等户的案例非常少,即便有,判决也都是有利于一等户的,是无一例外。”

  说到这里,他将文案递给过来的文吏,又继续说道:“王知县的升职诀窍很简单,就是他给予大地主、大乡绅极大的宽容,任由他们兼并土地,同时又给予二三四等户非常严厉司法监督。

  他用所谓的执法必严,就是迫使二三四等户分摊了大地主的偷税漏税,然后有用怀柔伎俩,赢得那些大地主的好感,当他需要钱兴修水利,大地主都愿意捐钱,大家是心照不宣。

  故此王知县的政绩,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,‘出色’,做了事,还不花朝廷的钱,朝廷不升他升谁。但他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。

  我也相信王鸿可能真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钱。

  但我想问各位一句,多少钱是可以买到开封县知县的职位?”

  院内是一片鸦雀无声。

  原来如此!范纯仁这才恍然大悟,但他也马上质疑道:“这最多也只能算作王知县为官不正的左证,而不能算作王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。”

  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,但公堂之上,讲得还是法律,光凭这一点,你告不了贪污受贿罪,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左证。

  张斐笑道:“所以我告得也不是贪污受贿罪,而是故出人罪。”

  范纯仁一时语塞。

  通常来说,故出人罪都伴随着贪污受贿,私相授受。

  但是,从《宋刑统》的解释来看,这就不是一个必要条件。

  常理是不能替代律文的。

  张斐环目四顾,朗声道:“母庸置疑,王鸿王知县绝对是一位能力出众,拥有丰富审案经验的官员。

  而且他在催缴税收期间,也判决过很多税收诉讼的案子,他是不可能因为催缴税收,而忽略了耿明的冤情。

 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,就是王知县他企图包庇韦愚山。而从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一案,以及刘东的遭遇,也不难看出,他其实是一个惯犯,百姓的确是受迫于大地主,但王鸿却拿着表面上的证据,驳回百姓的诉讼,可见那个驳回只是王鸿的一种习惯,这甚至比特殊照顾还要可怕。

  他仁政爱民,爱的是大地主、大富绅、大乡绅,他执法严明,严的自耕农、小工匠,小市民。

  他的爱与恨是如此的矛盾,也导致方才审问的时候,处处充斥着矛盾,让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好官,还是个贪官。但只要将这个‘民’区分开来,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
  韦愚山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他,但他的欣赏,恰恰就是王鸿作恶的证据。

  除非朝廷将‘仁政爱民’、‘藏富于民’写入《宋刑统》中,并且写明这个‘民’只指富绅、大地主、乡绅,否则的话,王鸿绝对犯下了故出人罪。”

  “杀了这狗官!”

  “狗官!”

  “要不判这狗官故出人罪,天理何在!”

  ……

  门口的市民突然如疯了一般,举臂高呼,歇斯底里,咬牙切齿。

  怨气滔天。

  就还是那句话,民不患寡而患不均。

  你真要政绩,你狠一点,也行,你一视同仁,对每个人都横征暴敛,你就是再狠一点,百姓也不会这么生气。

  结果你还让低等户去分摊高等户的税收。

  这简直比贪官还可恶。

  院内则是一片死寂。

  唯有王安石盯着对面的司马光,嘴型一直保持着“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”。

  气得司马光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。

  可惜王安石只能憋着笑,外面情绪这么高,他也不好意思哈哈大笑。

  但此案审下来,他很爽,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,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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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范纯仁到底不是个职业耳笔,他也是个官员,外面喊得那么响,他要辩的话,可能会毁了他爹的名誉,关键他是无力反驳这罪名,只能去巧辨,这意义不是很大。

  他只是摇摇头,就坐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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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

  相比起吕公着,这赵捑鸵痈罩保绕涫窃谒痉ǚ矫妫筒换峁思澳敲炊啵迷趺磁校驮趺磁校筒换崴翟勖撬较略偕塘恳幌隆�

 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,就没什么可商量的。

  这个判决,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,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。

 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。

  那耿明也好,刘东也罢,他们都不是个例,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。

  衙前役,土地兼并,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,而且变得愈发严重,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。

 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,对于他们而言,都是那么得宝贵。

 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。

  这必须庆祝。

 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,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。

 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,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,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,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。

 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!

 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,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。

 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?

  “让让,让一让。哎幼……别挡着啊!”

 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,但不是回家,而是往对面走去,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,给挡住了去路,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着,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
  “唉……又让那老头给跑了。”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。

  吕惠卿走了过来,笑呵呵道:“恩师勿恼,这总会见面的。”

 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:“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,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!”

  他找得不是别人,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。

  藏富于民,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,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,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,这种渴望,是十分强烈。

 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,赶紧开熘,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。

  “……有时候,有时候,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,相聚离开,都有时候,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,可是我,有时候……”

 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、愤怒的目光,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,一边收拾着文案,一边晃动着身子,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。

  低调?

  低调有用吗?

 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,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,难道还掩耳盗铃?

  打赢官司,本就应该感到开心,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。

  打波!

  一旁的许芷倩,都已经习惯了,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,轻快地收拾着文案。

  “咳咳!”

  两声咳嗽声,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。

  张斐抬头一看,只见韩琦、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赶忙停下手中的活,拱手道:“小民见过韩相公,富公。”

  韩琦打量了下他,见他志得意满,不禁呵呵道:“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,你难道就没有发现,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,肉中刺,是如鲠在喉,不除不快啊!”

  说话时,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。

 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,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:“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,再来一次,他们还是得输,故此我无所畏惧。”

  韩琦一愣,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,好奇地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
 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。

  你这嚣张的底气,到底是来自哪里?

  张斐笑道:“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,对付我,是解决不了问题的,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,不可自拔。”

  别说韩琦、富弼,就连许芷倩都侧目看向他,这不要脸的话,你也说得出口?

  官司打完,就与你无关了。

  谁信啊!

  富弼笑问道:“与你无关?”

  张斐点点头道:“当然与我无关。”

  富弼一本正经道:“老朽愿闻高见。”

  张斐笑道:“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,都改变不了结果的,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案,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,我都一定是输。上回在开封县衙,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,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。”

 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