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大法官 第818章

作者:南希北庆

  “介甫啊!目前看来,新政在河中府,是非常成功,证明新法配合公检法,乃是上上之策,你何不继续与司马君实合作。”

  吕公著是苦口婆心道。

  陈升之点点头道:“介甫,你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给干扰了,那些人就是故意在挑拨离间,你得以大局为重。”

  他们两个都是反对青苗法的,但如果配合公检法的话,青苗法反而让人放心,他们就想劝说王安石再等等。

  可他们两个哪里知道,王安石刚刚憋了一肚子火,这要是司马光的话,估计两人就打起来的。

  王安石瞧了他们两个一眼,念在多年的友情,也不想与他们闹掰,是深吸一口气,压制住心中的怒火,道:“这不是我的原因,这是司马君实的原因,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有自己的计划,而且我之所以选择东京东路,也是因为司马君实早就派范纯仁去那边建立检察院,这两年过去了,结果登州的公检法,还不如河中府,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。

  而且朝廷的问题一直都是财政不足,而不是治安问题,公检法虽对新政有一定帮助,但本来就应该是他来配合我,结果现在我迁就他,他们还在那里拖拖拉拉,我现在是等不了了,要是财政出大问题,这责任谁来担?”

  这话非常在理,问题在于财政,改善财政是当务之急,等着司马光,那得猴年马月去,财政赤字,你们来补?

  陈升之赶忙道:“我去催催君实。”

  “你别去了,我天天催,也没什么用。”王安石摆摆手道。

  吕公著又道:“但是你这青苗法确实有问题。”

  王安石听到这话,可就受不了了,冷冷一笑,“是呀!有问题啊!故此去到河中府后,那些大地主是畏之如虎,甚至不惜以低价来抵制我的青苗法,说到这事,我还真得感谢那公检法,他们是在配合新政吗?”

  吕公著也急了:“你这人怎就不听劝,如果青苗法去到东京东路,真出问题,新法可能都会毁于一旦。”

  王安石道:“只要你们不来添乱,这新政就不会出问题,我在设计新政时,可还没有公检法了。”

  “你!”

  吕公著也脾气上来,站起身来,“不可理喻。”

  说着,他就气冲冲地离开了。

  陈升之纠结了片刻,也站起身来,“介甫,你再考虑考虑。”

  王安石道:“不用考虑,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
  陈升之见罢,也就不再多言,摇头一叹,出得门去。

  他们刚走,吕惠卿便入得屋来,“恩师,他们是来游说恩师配合公检法吗?”

  王安石狠狠一拍桌子,“他们哪里知道,我早已经在河中府改变策略,利用提举常平司来增加财政收入,以至于看上去公检法好像发挥了很大的作用,要不是我让元厚之配合他们,他们公检法岂能立足。说到这事,全怪张三那小子,出得这些馊主意,弄得现在人人都以为是公检法的功劳。”

  他心里憋着一肚子委屈,就事论事,在河中府,的确是新政一直在配合公检法,不惜改变自己的策略,如果没有王安石同意,元绛会屡屡让步吗?

  元绛当初要不让步,公检法也会很麻烦,不可能这么快立足。

  但如今大家全都认为这是公检法的功劳,从表面上看,也是如此,因为官府一直在被迫遵守皇庭的判决。

  王安石向来心高气傲,哪里受得了这么委屈,而且这种言论,对新政的影响非常不好。

  吕惠卿道:“计相之前就已经表明态度,不支持青苗法,恩师犯不着与他动怒。”

  “我不是因为他生气。”

  王安石一挥手,道:“我是被那欧阳永叔给气着了。”

  “欧阳永叔?”

  吕惠卿一愣,“他不是在青州吗?”

  王安石便将欧阳修上奏官家一事,告知了吕惠卿。

  “啊?”

  吕惠卿傻眼了,“这不是将国事视作儿戏么?新政乃是国家决策,岂能因一个知州的拒绝,就不去执行。”

  王安石叹道:“可是那欧阳永叔不是普通官员,他可是三朝元老,而且官家的意思也是暗示让我们用政绩来说话,以政绩服人。这一次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,是绝不容有失。”

  吕惠卿立刻道:“恩师请放心,目前东京东路很多官员都改为支持我们青苗法。”

  “是吗?”

  王安石道。

  吕惠卿点点头道:“如今他们听说公检法在河中府所做作为,于是都改为支持我们新政,其目的就是希望我们能够阻止公检法。”

  王安石当即就乐了,“这些人可真是国之蛀虫啊!”

  吕惠卿诧异道:“恩师为何?”

  王安石道:“他们现在反对公检法,跟之前反对我们新政的理由是一模一样,可见这些人是极度自私自利,心里全无国家和君主。”

  说罢,他又道:“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加以利用,以此督促他们严格执行青苗法。”

第六百一十八章 制度竞赛

  王安石的性格虽然拗,但绝不是一个莽夫,他对于整个局势还是判断的非常清楚,他不是脑门一热,或者被欧阳修激怒,就要撇开公检法,自己单干。

  只是他知道,根据目前朝中的局势来看,继续与公检法合作下去,新政将会变得岌岌可危,因为革新派内部反对公检法的声音是越来越大,而且财政才是国家的问题所在,这也是赵顼对他最大的期待,文治武功是要花钱的。

  相反,撇开公检法,是能够获得地方官员的支持,此时此刻,这效果是要胜于利用公检法治吏。

  不过在这其中,他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误判。

  他认为公检法在汴梁和河中府的成功,完全是取决于张斐的个人能力,而不是公检法这一整套制度。

  而这个判定,主要是来自于他与张斐有很多密信的来往,他非常清楚公检法为什么能够在河中府立足,可不是什么公正、正义,那只是表面上的,实际上张斐在里面玩了很多手段,从而造成这种假象。

  当然,他非常欣赏张斐,认为张斐的才干,确实能够帮助到他的新政,但他并不认为公检法能够给他新政带来多少好处。

  如果没有张斐,公检法是不可能成功的,那范纯仁、苏轼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
  故此,他经过一番考量,认为现在撇开公检法,是利大于弊,他能够借助官员们对于公检法的担心,令他们团结在自己身边,完成改革。

  这其实也是他早就想好的,革新派一直在利用这一点去分化保守派,壮大自己的势力,目前取得非常大的成功。

  欧阳修这一道奏章,只不过是加速了整个过程。

  如果要问,在历史上,谁才是真正的拱火大师,无论你怎么去排,欧阳修绝对是要榜上有名的,否则的话,这榜单的公信力就肯定存在问题。

  他总是能够拿着火把,准确的找到导火索,然后在不经意间将导火索点燃,但你却很难说出他是故意的,因为他总是引爆自己人,让敌人站在远处面面相觑。

  这就是最妙的地方。

  庆历新政时,他一篇朋党论,直接将当时的党争推向高潮,最终令庆历新政夭折,妥妥的猪队友。

  可就连范仲淹、富弼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。

  因为欧阳修说得非常有道理。

  其实从那篇朋党论,甚至可以看到,现代社会的政治制度。

  就怕天才讲实话。

  而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,欧阳修的一道奏章,犹如一声枪响,使得两法之争,开始在赛道上冲刺。

  他也不是故意的,他近年一直都窝在青州,悠闲自在,也没有要回中央的意思,不过他非常不支持青苗法,跟司马光他们一样,他认为青苗法最终会沦为敛财恶法,因为他也知道,王安石的主要目的,就是要为国敛财,为民只是口号。

  不过对于公检法,他了解的也不是很多,因为旁边登州的公检法,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,他就是找个理由阻止青苗法进入青州。

  但是他找的这个理由,就直接引爆火药桶。

  王安石对他的恨意,是直接超过司马光。

  不过富弼心里非常清楚,这事绝对能够激怒王安石,但他本也是想要拱火的,因为他认为公检法是能够弥补新政的缺点,但王安石显然并不这么认为,如果能够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,还能够及时调整。

  但他也清楚王安石的性格非常拗,要不将这事实摆出来,他不会认同的。

  基于河中府的状况,富弼现在是支持新法单飞的,因为他认定新政一定出问题,那就能证明公检法的优秀,因为富弼心里非常清楚,公检法现在遇到的阻碍,渐渐比新政还要大。

  即便司马光要推动公检法全面执行,其实也推不动,朝中的反对派,是越来越多,现在朝中的局势非常复杂。

  只不过富弼害怕王安石的报复,担心让立法会卷入其中,故此就没有做声。

  不曾想赵顼到底还是将这事告知王安石。

  虽然在历史上,赵顼是全力支持王安石的,但是张斐的出现,令他多了一个选择,牌桌上也多了一个人,富弼所想,亦是他所想。

  正好一法是在陕西西路,一法是在东京东路。

  一左一右,一东一西。

  二者采纳的执行方式也是南辕北辙,王安石还是采取传统方式,就是依靠官府的行政命令去推动新政。

  他特意挑选出两员大将,吕惠卿、章惇作为提举官,前往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。

  而在河中府,由于公检法的存在,这行政是受到极大的束缚,官府转变为以商业的方式去操作新政。

  当然,这对于宋朝而言,也不是什么稀罕事,如茶、盐、酒,都是官府与民间商人合作,且更偏于商业合作,只不过官府出售的是特权,不是商品。

  可是,官府与马家解库铺合作的这个举动,还是令不少人始料未及。

  作为乡绅、大地主的代表,梁友义又急忙忙赶去韦府,打探情况。

  上回的禁令官司,乡绅、大地主是大胜,他们现在就坐等吃瓜,不曾想官府竟然与商人合作,这真是令他们始料未及,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。

  “你们官府真的打算与马家解库铺合作?”

  梁友义震惊地看着韦应方。

  韦应方点点头道:“根据元学士的意思,那提举常平司就只负责赈济、水利、盐债、盐钞,但是关于借贷方面,则是下放给马家解库铺。”

  “这能行吗?”

  梁友义有些傻眼,“那青苗法不是国家新政,怎么能够交给商人去做?”

  何春林叹道:“元学士的理由是,这都是让你们乡绅给逼得,反正现在转运司方面已经是彻底放弃给乡民借贷,同时希望将钱借贷给商人,以及屋田借贷,就如同京城那种房贷一样,以此完成青苗法的政绩。”

  “真是我们逼得吗?”

  梁友义皱眉道:“你们说,这会不会是他们虚晃一枪,本意就不打算放贷给那些农夫,而是借此让我们低息放贷给农夫,向朝廷交差,而官府则是将钱借给利润更高的商人。”

  曹奕皱眉道:“这我们也想过,但是青苗法的条例可是朝廷制定的,而且借给商人,虽然利润高,但是借贷人数非常有限,也不能赚太多。”

  梁友义道:“既然朝廷的政策是这么定的,那么官府这么做,是不是违反政令?”

  曹奕摇头叹道:“这不好说啊,因为朝廷并没有规定,官府必须要用什么方式去放贷,而且元学士以官府借贷,民间士大夫多有抱怨,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为由,故此才借由民间解库铺去放贷,这倒也说得通,最终只能等韩寺事来了之后,才能知晓。”

  梁友义望着他们,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

  韦应方等人面面相觑,也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其实目前他们双方还在就查账的事进行商议,如果官府不愿意让他们查账,那马家解库铺也就不接受盐债抵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