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大法官 第903章

作者:南希北庆

  张斐道:“如果司马学士只是说了这几句话,那我也能理解为何官家没有听从司马学士的。”

  司马光眉头一皱,“为何?”

  张斐回答道:“我非常认同司马学士的顾虑,但司马学士若想说服官家,就必须要拿出类似于诸葛亮《隆中对》的一整套完整的战略计划,需要几年恢复期,何时出兵,几年灭西夏。官家想要收复故土,不想被动挨打,这绝不是错误的战略思想,因为乞讨是换不来和平的。”

  这一句话直接就问到司马光的软肋,他考虑地非常周详,他能想到这么做,会遇到怎样怎么样的问题,后果又是怎样,毕竟他是研究历史的,以史为镜,可知兴替,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战略来。

  不管是对内,还是对外。

  从这一点来分析,司马光是没有达到王安石的境界,更加不能跟房玄龄、杜如晦他们相提并论。

  宰相之才,必须是要有大战略。

  司马光最好就是干到副宰相,专门去分析战略上的不足,这他是非常擅长,但想要完成雄图霸业,就还得用王安石这样的不世之才。

  如果他们二人合作,以王安石为主,司马光为辅,其实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组合,王安石能够提出谋略,司马光能帮他修补,可惜他们性格又是如此像似,嘴比鸭子还硬。

  司马光也鸡贼,故作不以为意:“只要国力强盛,还怕无人献策吗?但凡事都有先后之分,在国力孱弱的情况下却积极对外兴兵,那只会导致内忧外患,国破家亡。”

  张斐点点头,道:“但如果我们公检法不积极参与,我们又拿什么去限制他们损耗西北民力?真到那时候,官家还会考虑到公检法吗?”

  司马光微微皱眉,抚须问道:“你有何良策?”

  张斐道:“如今是他们需要我们,这就是我们谈条件的最佳时刻。我们必须让官家保证,在熙河之地,未有彻底稳定之前,不能再进一步对外用兵,只能巩固防守,否则的话,国家根本负担不起。”

  司马光道:“官家能答应吗?”

  张斐道:“不答应,那咱们就不管,反正也管不过来。”

  司马光犹豫了一会儿,“但你能在不增税的情况下,解决熙河的财政开支吗?”

  张斐道:“不管王宣抚使建议我去的目的是什么,但是他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,熙河地区最大的优势,就是贸易,而公检法地区的确促进贸易发展,若想解决熙河财政,这也是唯一的解法。

  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,故此我会先派人过去,探探路,然后我再过去。”

  司马光又问道:“那你是举荐何人前去?”

  张斐道:“吕大均和范镇。”

  司马光眼中一亮,但同时又疑惑道:“王介甫那边会答应吗?”

  范镇跟王安石吵得互相骂娘,王安石会答应吗?

  张斐道:“我会说服了王学士,现在是他有求于我们,而且到时由司马学士你来举荐,我们必须得让人知道,是他们有求于我们,而非是我们主动介入。

  如此一来,也就不怕到时若出问题,他们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公检法。”

  司马光思索半响,道:“你若有办法解决,那我可以答应你。”

  张斐笑道:“我只是觉得我们得一块想办法解决,这总比抱着一块死要强吧。”

  司马光哼道:“那也得王介甫答应,你先说服他再说吧。”

第六百六十一章 左右为男

  司马光的这一番话,是准确地道出保守派的宗旨,就是循规蹈矩,遵循传统,用经过时间考验的、陈旧的方法。

  比如说,休养生息,轻徭薄赋。

  在保守派的眼里,国力只能依靠积蓄,而不是靠发展,文景之治,就是最典型的案例。

  谁也不能说这是错的,这属于政治正确,没哪个皇帝傻到说要苛捐杂税,但就觉得有些老生常谈,平淡如水。

  虽然如今保守派团结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下,但那只是因为司法改革其实也是比较保守的,因为公检法也只是捍卫现有的律法,做到秉公执法,做到公平、公正,捍卫百姓利益,这与保守派的宗旨,并不冲突,而且非常吻合。

  故此,保守派才会认定司法改革才是国家的出路。

  在没有来北宋之前,翻看史书,张斐也常感慨,怂就一个字,多少也鄙视司马光的这种思想,人家开疆扩土,你也在边上叽叽歪歪,这多烦人啊。

  但是当他来到北宋后,对于司马光他们这种保守思想,更多的则是理解。

  置身事外,谁都能谈笑风生,可是身处其中,谁又能做到淡定从容。

  当你只是远远观望时,谁都是王安石,可当你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时,你多半就会变成司马光。

  这也可见王安石的勇气和决心,以及他是多么的不容易。

  假设让张斐来决定打与不打,至少在这一刻,张斐还是会站在司马光这边的。

  负担这么重,还要去打仗,财政是肯定会出问题,到时可能就不会管什么制度、法律,拼命敛财。

  要真能一口气灭西夏,其实也行,一劳永逸。

  关键目前宋朝始终是处于一个两线作战的局势,那边契丹人可不傻,他们是不可能任由你宋朝去灭西夏,而且,宋朝不惧怕西夏,但对于辽国是有畏惧的,包括赵顼在内。

  这需要一个宏伟的战略,是决计不能着急的。

  但不代表张斐反对收复熙河地区。

  熙河大捷能令西夏腹背受敌,只要能够稳住熙河,控制住那片地区,那么从战略上来说,宋朝在西线将会掌控主导权。

  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控制住那片地区。

  张斐认为在这事上面,无论怎么去处理,都是要尽量减轻内耗,不然的话,必然是事半功倍。

  到时这片地区,就真如司马光所言,不但不能给大宋提供战略优势,还会无尽消耗宋朝的国力。

  在与司马光交谈后,他还得去跟王安石谈谈,不过他不打算去找王安石,因为王安石肯定会来找他的。

  “臭小子!”

  正当张斐埋头思索该如何游说王安石时,忽听得一声叫喊。

  张斐回头看去,见识曹评,立刻上前,“张三见过总警司。”

  曹评问道:“官家找你去作甚?”

  张斐眨了眨眼,迟疑道:“是关于关于西北大捷一事。”

  曹评立刻问道:“你没有让栋儿跟你一块去吧?”

  “没有!”

  张斐赶紧摇摇头。

  曹评还不太相信,“当真?”

  张斐立刻举手道:“这我可以对天发誓,其实官家是想要找衙内去的,是我劝官家另择一人,因为衙内还是比较冲动的,要边上还加个小马,估计他们会跑去西夏执法,那块地方是绝不适合他们,至少暂时不适合。”

  曹评见张斐不像似是在说谎,稍稍松得一口气,他非常担心,张斐又捎上曹栋栋,那块地方可比河中府危险一万倍,也没有人会顾忌他曹衙内,笑道:“看来你还是比较了解栋儿的。”

  张斐呵呵道:“总警司哪的话,都几把哥,,咳咳,且不说衙内的与我的友情,单凭是衙内是我的大客户,我也不可能让他去冒险。”

  曹评欣慰地点点头,又问道:“那官家打算派何人去?”

  张斐直摇头道:“这我就不大清楚了,总警司,你是知道的,警署方面的安排,一直都是官家自己决定的。”

  曹评稍稍点头,似也在寻思,赵顼会派何人前去。

  但他做梦也想到不,张斐是推荐他去的。

  张斐担心他想到什么,又小声问道:“总警司,你对熙河战事怎么看?”

  曹评一怔,反问道:“你懂打仗吗?”

  张斐摇头:“不懂。”

  “不懂,你问什么?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。”

  说罢,曹评就走了。

  张斐一翻白眼,“我要是懂,我还问你。真是的。”

  不过他也知道,身为外戚的曹评,对于两派之争,一直都是敬而远之,张斐回来这么久,他都没有来找过,问曹栋栋的情况,就是因为他知道张斐目前是处在旋涡之争。

  主要还是因为曹太后目前尚未表明态度。

  后宫是有力量的,只是近几年一直都很少发声,一方面皇帝已经执政,后宫就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

  另一方面,年迈的曹太后,也担忧自己如果继续干预,那就会给予高太后以后干政提供借口,毕竟她肯定活不过高太后。

  高太后心里也清楚,她也不太敢轻易发声。

  后宫也是在观察中,关键时刻,再出手平衡。

  回到家里,就没有一丝丝意外,王安石坐里面已经久候多时。

  就连许遵都找了个借口回避了。

  见到张斐,王安石也是开门见山,但张斐却告知他,暂时拒绝了。

  “你没有答应?”

  王安石听闻张斐拒绝前去,当即激动地站起身来,激动地问道:“你为何不答应?”

  张斐解释道:“因为那边才刚刚收复,是一片混乱,可以说是从零开始,而且那些大酋长,手握十几万兵马,我也没有一丝把握,故此我建议官家先派人过去探探,了解清楚当地的情况后,若有需要,我再过去。”

  王安石急切道:“你根本就不懂王韶之意,如果只是要建设公检法,你认为他会点名让你亲自去吗?”

  张斐问道:“那是为何?”

  王安石道:“当然是因为看重你的理财手段,那边税赋暂时收不上来,无法以战养战,导致军费现在非常紧张,完全得依靠西北地区的税赋,可此非长久之计,王韶正是看重你在河中府的政绩,才让你前去的,而且我也认为,你是唯一适合的人选。

  你在律学上的造诣和你在商业上的手段和远见,都是那边急需的,我这此番来,还打算问你,是让元厚之过去配合你,还是让韩子华配合你去,你竟然跟我说你拒绝了。”

  毫不夸张地说,当王韶的奏章来到京城,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到张斐。

  完美契合,司法能够管理当地,张斐的理财手段,又能创造财富,这是熙河之地最为需要的才能。

  张斐很是为难道:“我只是拒绝立刻过去,而是先派人过去探探路,等了解清楚当地具体情况,我再过去也不迟,我这贸然过去,可能会得不偿失。”

  王安石道:“那边可是等不了。”

  张斐道:“没这么严重吧。”

  王安石纠结半响,叹道:“话说回来,这都要怨你。”

  张斐诧异道:“怨我什么?”

  王安石道:“打仗肯定是需要军费支持,熙河军费,自然就得依靠陕西路的财政,但目前陕西路又被公检法给把持着,要想在那边增加军费,是非常困难的,这非你去不可。”

  虽然王韶表面上是说,鼓励贸易,来增加军费,但远水救不了近火,即便能够成功,在此之前,也需要西北财政给予支持。

  但这必须要面临公检法和税务司,虽然朝廷增税权是属于行政权,但是皇帝一般不敢轻易增税,如果直接开口,不但朝中会遇到激烈的反对,而且也会失去民心,这最好的办法,就是王安石的新政,拐着弯去收钱,其次,就是跟以前一样,通过苛捐杂税,去敛财。